不是说京城动荡不安?既是如此,为何城内是一派祥和氛围,哪里像经过宫变血洗后的颓败面貌?难道为了瞒过宁王,京里能一同作戏到这种地步?
常参满腹疑问,却只能等赫商辰回马车内才能问个详实。
不多时,赫商辰上了马车,她劈头就问:「商辰,我瞧京城里压根就不像是遭镇压过后的模样,难不成真是为了瞒过宁王做到这种地步?」
「……是。」
「可是外头的景致还能骗骗人,待他进了宁王府,难不成王府里的人不会跟他说实话?」那些下人肯定急着跟主子报讯才是,难道刚刚他送宁王进王府,就没瞧见这一幕?
「自然不会有那样的人。」
「你就这么有把握?」
「是。」
常参挑起眉心,直觉得他这话回得真是嚣张真是狂,彷佛宁王就是只笼中鸟,早就任他摆布。
「既然你都这么说了,那就这么着吧。」她掀开车帘看向外头,只觉得眼前的景色愈来愈熟悉。「不过现在马车是要驶往何处?」
「家。」
家?常参哪里会不知道他的意思,顿时又羞又恼又担忧。哪有人像他这样,没有三媒六聘就直接把人带回家?再者,就算她临行前表哥给她重立了个身分,从他的妾变成他的义妹,但这样的她怎可能配得上他?更不提她如今复杂又麻烦的身分,不知道他家的人会怎么看待她?
「想什么?」
「想你爹。」她没好气地道。
「为何?」
「你到底要怎么跟你爹解释我,甚至是孙靖?」她完全不知道到时候要怎么以一个儿媳的身分与赫首辅见面,她简直不敢想像那个画面。
「据实以报。」
常参无力地翻了翻白眼,她根本白问,毕竟对他的性子还是有几分把握的,且除了据实以报,确实没有更好的法子,但是该怎么做和能怎么做是两种状态,他都不用考虑一下她的心情?
丑媳妇见公婆,真是天底下最难捱的事了。
就在常参的无奈感叹中,马车驶进了首辅府,过了影壁才停下。
赫商辰自然而然地牵着她的手,踏上那条彼此都再熟悉不过的路。
常参百感交集,已经找不到任何词句形容内心的感受,尤其是他的院子,围墙边的桃树上、挂着画眉的低檐下,到处都有她留下的身影……她不由偷觑他一眼。
彷佛心有灵犀,赫商辰指着自己的书房。「你走后,我就坐在这儿坐等花开,可是桃花开了,不见你的踪影,桃花谢了,没有你的消息,花开花谢这些年,除了等待,我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。」
常参抿着嘴,心随他的一字一句痛着悲着。
这人太蓄意了吧,说得这么可怜求同情?他到底还打算怎么逼她?她都答应跟他回京了,这样还不够?
「你不是要进宫面圣吗?时候不早了,赶紧准备一下吧。」去去去,她的心已经不能承受再多,以免他又说些让她难以招架的肉麻话,只好赶他走。
「嗯。」他轻声应了,看了看时间,确实已经不早,便进屋换了一袭官袍。「在这儿等我,别乱跑。」
「我除了待在这儿还能去哪?」她没好气地道。
赫商辰依依不舍地和她告别,没留下半个小厮随从,把整个院子都交给她。
她本是在园子里逛着,后来觉得有些倦,于是识途老马般的跑到他书房,博古架那头还有张床榻,以往她要是倦了便在这睡上半个时辰。
一沾上床榻,舟车劳顿的疲累瞬间涌现,教她沉沉睡去,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全暗,她有些恍惚地看着外头。
赫商辰还没回来,发生什么事了?
她翻身坐起,梳洗一番才走到外头,檐下的灯尚未点亮,在昏暗之中,她愈走愈感到不安。
于是拐了个弯,她朝前院的方向走去,脚步愈跨愈大,速度愈来愈快,余光突地瞥见右手边的小径有抹身影晃动,她顿了下,下意识朝右作揖,道:「见过赫大学士。」
她听表哥说赫岁星两年前升了大学士,可以说是王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学士。
那抹身影顿了下,远远地喊了声,「常参?」
常参理所当然地想要应声,却突地回过神,无声自问,她到底在干什么?她没事喊住人家干么?现在好了,人家认出她来了,她应还是不应?
然而不管她应不应,赫岁星已经朝她飞奔而来,她走也不是,不走也不是,最终只能无奈地站在原地。
「当真是常参?」赫岁星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信,虽然换了装束,但眼前确实是常参无误。
「……当真是常参。」最终她只能无奈道,谁要她先搭话的!
赫岁星直盯着她许久,什么疑问也没问出口,却像是什么都知道了。「是商辰把你带回来的?」
「嗯,他说……」横竖也正急着找他,顺便把事跟他大哥说一说,说不准他还能把现况发展到什么地步跟她详述。
然而听她说完,赫岁星一脸的高深莫测,她不管是正看反看都看不出所以然。
「赫大学士,您这是……」这对兄弟一定要一个比一个还要让人猜不出思绪吗?有什么不好跟她说的?
「没有人造反。」
「……嗄?」
「不管是哪个皇子都没有造反,更没有政变一说,京城自然是一派繁华景象。」赫岁星一字一句,再清晰不过。
「可是……可是商辰是那样跟我说的,而且宁王一进宁王府就会被监视,他进宫面圣就是在等待时机成熟,拿下举兵造反的宁王。」她愈说愈心急,愈是看着赫双星的眼神,就觉得愈心虚。
赫岁星不可能说谎,谁都知道他出自名门赫家,不可能撒这么大的谎,然而赫商辰与他一脉同出,也不可能撒谎!
那,谁撒谎?
总不可能是她脑袋有问题,听错话吧?谁会听错那么一大段话?
「一派胡言。」赫岁星振振有词地道。
听常参一席话,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?只是他不敢相信他那个向来端方雅正的弟弟竟会鬼话连篇,就只为了将该死未死的常参拐回来……他可以理解当他看到常参尚在世时会有多激动而难以自遏,但不管怎样,他都不该撒这种恶劣的谎。
常参慌了,她真不知道该相信谁,这种感觉就像冬日里开了白梅红梅,问她谁艳谁芳,她还真比较不出来,而赫家的一松一竹两兄弟,如今互咬叫板……她是不是睡太熟了,还在作梦?
「你若是不信,商辰……你来说个明白。」赫岁星缓缓瞅向站在暗处角落的赫商辰。
赫商辰神色冰冷如霜,在晦暗不明的角落里更显慑人。
院子里,常参看着桃树,花未开,果未结,还是一片寂寞萧索,半晌,她才道:「还不说吗?」
虽然她不敢说把他的底子摸得有多透澈,但终究是熟悉他的,被赫岁星揭穿之后他一直默然不语,这就代表他默认了?
她最最不懂的是,他为什么非得绕这么大一圈撒这种谎,太没道理。
「都是假的。」
「嗄?」
「假的。」
常参盯着他好半晌,迟疑地问:「你的意思是说,之前你跟我说什么大皇子造反被捕入狱,二皇子掌政,三皇子蠢蠢欲动,甚至宁王掺和其中,全都是假的?」
「大皇子确实有意造反,只是在造反之初便被我掌握私铸武器,八月时已被贬为庶人,软禁在皇子府,至于三皇子哪怕再有野心,也不敢轻举妄动,而宁王……掺和其中是真的。」他淡道。
「你如何证明?」
「当年皇上亲临国子监,你的马蹄被扎针,险些御前失仪,这事便是宁王煽动;再来是你遭陷害,从徐承坤的命案到令尊被杀,你莫名成了凶嫌,这一切也都是拜他所赐,如今罪证确凿,难道不该处置他?」赫商辰不慌不忙,将过去一桩桩的案子连结在一块。
「就陈震的证词?」
「当然,还有令弟的证词。」
「……常勒?」
「当年宁王给常勒牵线,让他识得大皇子因而得到赏识,他自然有野心想要继承令尊的一切,明面上像是替大皇子办差,暗地里却是宁王埋在大皇子身边的钉子,他杀了令尊后成功获得大皇子的信任,再借大皇子的手除去你,将你逼入绝境……」想起当年那一幕,他怒红了眼。
他恁地无能为力,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去,这些年来,他有多懊悔,对常勒的恨意就有多深。
「常勒确实是杀害我爹的凶手?」常参没了方才的闲情逸致,神色狰狞了起来。
她不是没有想过,只是纯粹不想将常勒想得那般恶劣、无可救药,可他却斩钉截铁说常勒是凶手?
「在我前往蕲州之前,我便以其他罪名拿下常勒,将这些年查得的罪证和相关人等一一呈在他面前,他如何能不认罪?你也可以细想,当初令尊死时半分防备都没有,我不信你没怀疑过。」
常参紧握着双拳,没吭一声,尽管父亲总是嫌弃常勒,总是不待见他,可她知道爹会在入夜后蹑手蹑脚地去常勒的院子里偷觑他。父亲心里是在意常勒的,只是碍于大人们之间的纠葛,父亲对他的疼惜怎么也不说出口,最终竟死在他的手中……
赫商辰一把将她拥入怀里,低柔喃着。「当年初见他时,我就发现他心怀不轨,几次很想跟你说,终究没来得及说出口……这些年来我常想,如果当年我说出口了,是不是一切就不一样了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