赫商辰仰着脸,看常参摘桃子摘得正起劲,还拉起袍摆装桃子,不由开口问:「需要篓子吗?」
「哇!」正摘得欢的常参闻言吓了跳,差点连人带桃摔下地,最终攀住了树,可是桃子却掉了满地,教她心疼极了。「唉,赫二公子,你怎么都不先打声招呼,害我的桃子都掉了。」
唉呀,桃子都砸到地了,这要是伤着了口感就不好了。
赫商辰直睇着他,唇角有着难以察觉的笑意。「你可真爱吃桃。」
「可不是吗?我就喜欢吃桃子。」说着已经跃下,往上头一指。「可我来过这么多次,竟然都不知道原来这是桃树。」
「因为你来时并非花季。」
「就是,近来有事担搁了,所以一直没空过来。」就说了她这个北镇抚司底下的官校真不好干,什么事都得暗着来,盯梢查案搞得她心很累。「喏,我这么久没来,想我不?」
赫商辰微愕,正要启口,却见常参突地喊叫了声,嗓音还是带细,像个姑娘家,下一刻人已经跳了起来。
「虫!有虫!」常参不断地跳着,企图甩落爬到她肩上的虫。
赫商辰见状,一把按住他的肩,一把抓住虫子,随即远远地抛出围墙外。「抓掉了,别怕。」
「怕?」她惊魂未定地干笑着。「我不怕,我只是被吓着了。」
「嗯。」他应了声,不戳破也不取笑她。「桃子还吃吗?」
「吃,为什么不吃,我摘了好久的。」被转移了话题,常参赶紧满地上找桃子,捡得手都捧不住了,余光瞥见有人递来一个小篓子,她也不客气地把桃子搁进去再继续捡。
赫商辰原意是要递给常参的,谁知道她竟然没有接过手的打算,只好自个儿拎着,顺便帮忙捡桃子。
全都捡完了,就见常参拿起桃子在身上擦了擦,清脆地咬了口,然后满足地微眯起嘴,教他不自觉也咽了咽口水。
「唉呀,还带酸呢,好吃!」常参满意极了,抬头看着桃树,结实累累,看来能够摘上好几天呢。「真羡慕,我家里没能种桃树。」
「我家中也有。」
「真的?」她一脸羡慕死了的神情。
「我娘栽种的。」
「喔……」她这才想起他是来守孝的,结果她每次来都没规没矩,看着咬了一口的桃子,她忍痛打算先收起,却听他道——
「不是说好吃,怎么不吃了?」
「就……也没事。」她干笑着继续啃桃子。
「到屋里坐吧。」
她应了声,跟在他身后蹦蹦跳跳,又觉得自己太过肆意,赶忙规规矩矩地跟着他进屋子里。
「这阵子忙什么?」落坐后他淡声问着。
「也没忙什么,就是杂事多。」这其中辛劳她自然是不好与他说。
「嗯。」他淡应着,没再追问。「这回怎么没走大门?」
「唉,刚好从那个方向过来,想说翻墙比较快,省得又要绕一大圈。」赫家祠堂占地不小,从大门走到他院子都快要一刻钟,但这不是她翻墙的主因,实在是久未见面,她有点近乡情怯。
谁知道一翻过墙,就又遇见他,真巧。
赫商辰瞧她坐不端正,一脚踩在椅座上,目光凉凉地盯着。
常参被他这一盯,连忙收脚。「喏,你读书吧,我不吵你,就在这儿坐一会再回去。」唉,她这习惯一时半会也改不了,但她尽可能别在他面前这般坐。
「你似乎长高了。」
「确实,我抽高了不少。」她啃着桃子,喜孜孜地道:「我已经比李公子高了。」说着,干脆站起身比划着。
赫商辰微扬起眉,站起来俯看着他。
「欸,你也长高了不少。」
「嗯,在你没来的这段时间里。」话落他便落坐,翻开桌上的《论语》。
常参偏着头,攒眉细思了下,可不管她怎么想,都觉得他这句话似乎有点酸、有点不满,像是她太久没来惹他不快。
「赫二公子,我许久未来,你会想我吗?」带着几分打趣,她凑在案边问着。
「……不知。」
「是就是,不是就不是,什么叫不知?」
「就是不知。」他不懂何谓思念。
常参咂着嘴,把椅子拉近他一些。「我呢,要是得闲,往后会常来的,届时你可别嫌我烦。」
「你说过了。」
在他看不见的角度里,常参笑得像只偷腥的黄鼠狼。
虽然她这当头笑显得不厚道,可是发现他似乎有些变化,彷佛期待她到来,心底就很乐。
原来被人等待,是这般令人开心的事。
如常参所说,她果然隔三差五就溜过来,哪怕只是与他闲聊几句,和他一起读一会书,偶尔和他切磋武艺,甚至赖在这儿小憩一会,都好。
横竖,她就是想见他嘛。
「赫二公子,没有桃子了。」看着只剩叶子的桃树,常参内心有点哀戚。
「没有桃子,你往后就不来了?」坐在亭内读书的赫商辰眉眼不抬地问。
「不是,我只是觉得我不可能吃得这么快,可是我每隔几天过来,就发现桃子少很多。」这里的桃树有五棵,每棵桃树都结实累累,她顶多一次吃个五六颗,哪可能少得这么快。
「许是府里的小厮打下来。」
「你没跟他说,那是我的吗?」跑惯了,她把赫家祠堂当自家,说起话来也跟着蛮横了。
赫商辰险些被她理所当然的口吻逗笑。「我只是猜测。」
「肯定是他,要不还有谁呢?」他又不吃桃子,他大哥大概也不吃,而祠堂里伺候他的总共也就两个小厮和几个杂工和厨工,连个丫鬟的影子都没瞧见,肯定是小厮干的。
「明年会再结果的。」
「我等不到明年。」一会她非找小厮问问不可。
「桃子吃多难克化。」
「我没吃多。」她很有分寸的,至少在他面前。
「太多。」
常参回过头看着他,微眯起眼道:「莫不是赫二公子要小厮把桃子都打下来吧?」
赫商辰好整以暇抬眼。「好看的一张脸弄个地痞样,像话吗?」
「因为我在问你……」好看的一张脸?他这是在夸她吗?常参后知后觉地察觉到,顿时有点难为情。「我哪里好看了,像赫二公子这样才好看。」
在她眼里,赫商辰的美貌是很男人的俊俏,五官刀凿般分明,尽管浑身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质,但清冷如月,傲且华丽,哪像她,随着年纪增长愈来愈像娘,近来玉衡都为此愁出白发了,她才几岁呀。
她也跟着愁,谁让她的声音还是喊不破喊不粗,每过一年她就越发担心被揭穿。
赫商辰瞅着常参,正不知道如何应对其说词,耳力极佳的听见脚步声,下人没有自己的允许并不会靠近这头,所以——
「兄长。」
常参闻声回头,远远瞧见有个身穿月牙白衣袍的男子走来,气息温润如玉,但是同样有股让人不易亲近的气息。
「见过赫学士。」她赶忙起身作揖。
赫岁星不着痕迹地打量常参后,看向赫商辰。
「常参,自家祠堂,不用多礼。」赫商辰道。
她应了声,起身后就见赫岁星坐在赫商辰身旁,这样一坐,更觉得两人真是亲兄弟,不但五官相似个六七成,连那通身气质都一模一样,果真如爹所说,赫家人都是天生冷种。
只是赫岁星从头到尾都没开口,反倒是赫商辰一会轻点着头,一会又应了些话,然后就见赫岁星面无表情地起身,朝她微颔首后就离开。
这是……她疑惑地目送赫岁星离开,犹豫了下忍不住问:「赫二公子,我有一事不知道能不能问……」
「问。」
「喔,就是……你大哥他……不能说话吗?」
赫商辰本是在看书,闻言缓缓抬眼,正经道:「哑巴是不能入朝为官的。」
「对呀,我也是这么想,可是他……」她突地啊了声,随即神情沮丧地道:「所以他是觉得我是个外人,对我有所防备,所以不想在我面前开口说话?」
「不,兄长只是个不爱说话之人。」
「真的?」
「家里规矩多,让兄长更加寡言,能不说话就不说话,我也习惯了,所以我们兄弟之间都用眼神交流居多。」
「所以你只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的意思?」瞧他点头,她不禁追问:「每个人你都能光看眼神就猜出对方心思吗?」
这么厉害,她也想学。
瞧她突然凑近,教他清楚瞧见她一双带钩的桃花眼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,他不禁身形往后移,微别开眼。
「那是我与兄长的相处方式。」他垂着眼,掩去一瞬间的心悸。
「喔。」她有些惋惜,还以为能学到厉害的技能,要是能直接把人心看穿,她就好办事了。
「别胡思乱想,兄长没把你当外人。」
「当真?」
「真的,兄长甚少夸赞外人。」
常参瞪大眼。「他什么时候夸我了?」
「刚刚。」
常参斜睨着他,怀疑他根本是哄她开心,毕竟赫学士一句话都没说呀。
看着渐暗的天色,常参不禁叹了口气,随即起身要向赫商辰告辞,他却蓦地闪身到她身旁,吓了她一跳。
「怎了?」
「为何身后有血?哪儿受伤了?」
常参一脸茫然,见他拉起自己的袍角,哪怕是沉蓝色的袍子,还是可见上头有团血痕,而且还是挺新鲜的血。
这是……她神情一僵,忙拉回自己的袍角。
「没事,我没受伤……就有一点事但没事,我先走了,改天再过来。」她说得又快又急,甚至连自己胡诌什么都不知道。
跑出亭外,她纵身跃上高墙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赫商辰跟着跃上墙头,她却已经纵马离去,他只能目送她的身影。
到底发生什么事了?
回到府中的常参,在昏暗天色中避开府里下人回自己的院落,迅如疾电地窜进自己的房里。
「少爷?」正在给她缝制里衣的玉衡被吓了跳,抬眼瞧她脸色苍白,赶忙迎上前去。「发生什么事了?」
「玉衡……」她气若游丝,双手紧抓着玉衡。「我的月事好像来了……」
「嗄?」玉衡瞪大眼,忙将她拉过来,果真瞧见沉蓝色的袍子染了血。她心头一颤,连忙稳定下来,低声安抚,「少爷别怕,一会奴婢先准备热水让您净身,然后再教您怎么用月事带。」
嬷嬷离世前曾寻了一种秘药,说是让少爷定期饮用的话,月事不会来,但嬷嬷也说过这事说不准,谁都不能保证一定有效,所以她一直惦记着,眼见一年一年过去,她以为秘方真有效用,结果还是……
「月事带?」
「往后少爷必须学会使用,还有少爷的声音必须赶紧喊破,否则再这样下去定会露出马脚。」
常参神色惶惶,在浴间里不断地大喊着,恨不得能喊破了喉咙,用沙哑的嗓音掩盖她天生细致的嗓音,她恨不得自己真能成为男儿身,可是她不能,为了活下去,只能想尽办法变成男人。
然而月事的到来,让她明白她永远都无法假装成男人。
喊着的同时,泪水不断地滑落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