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疼吗?」他问。
「嗄?」
「伤口。」他看了眼她手臂的伤,回头在柜子里找出药和一些干净的布,再去打了一盆水进屋里。
常参回过神,这才想起自己受了伤,不过应该没伤到筋骨。「不打紧,我自己来吧。」
她伸手要接过他拧干的布巾,他却没有递给她的意思,一把撕开她的袖子,轻柔地拭去血迹后再洒上金疮药,裹上布条,动作一气呵成,行云流水,压根没有一丝慌乱,然而她却感觉他的手微颤着。
赫商辰处理好她手臂的伤,再看向她沾上血迹的袍角,拉开袍摆,果真瞧见她的左腿也被划了一道口子,血水还汩汩滴落。
他眉头深锁,伸手要拉开已被划开的裤子,却被她阻止。
「我自己处理。」常参坚持道。
赫商辰看向她,欲言又止,最终还是由着她,将药和布料交给她后,就背对着她,道:「这里是我家中另一处小院子,你暂时在这里待着。」
常参看向他的背影,知道他是个君子,断不会回头,就安心处理腿上的伤口。「你……有没有看到赫学士的伤势?」他不怪她吗?
「兄长说,你的反应奇快无比,当下若不伤他,恐怕他也会被牵扯在内,且你又伤得恰到好处,伤势看似极重,事实上只有划过皮而已,他夸你好武艺,要我见着你跟你道谢。」
常参闻言,不禁有些莞尔。「我伤了他,他还跟我道谢?」赫家的人都是如此玲珑剔透,能将旁人的心思揣度得如此精准?
既是如此,他定是知晓二皇子的为人,还与他往来……也是,就她傻,陷在别人设下的局里,根本就找错方向。
「情势所逼,你无须内疚。」
「我不是内疚,我是气我自己,我……」说到最后,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怎地,她心酸得说不出话。
「明日,我会去查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,你在这里等我消息。」他这么说的用意,只是为了稳住她的心,让她愿意待在这里养伤。
「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。」她哼笑道,将布条裹好,疲惫地倚在床柱上。「大概是常勒被哪个皇子收买,想得到世袭的锦衣卫指挥同知的位置,所以可能参与弑父,再将罪名推到我身上。」
事实上她一直在想,有一天当她离开京城,她会央父亲让常勒接下他的位置,岂料他早已觊觎,她却从没看穿。
听出她笑声里的自嘲,他缓缓回过头,看着她异常苍白的脸,心疼地轻抚她的颊。「这事我会替你查明,替你讨回公道。」
他的眼和手都太过灼热,让她不由侧过脸,逃避他的碰触和注视。
「恐怕不容易,他既敢如此光明正大带着假衙役闯进首辅府,就代表他身后的人已经替他打理好一切,弑父的罪名我恐怕背定了。」首辅府是什么地方?是他能够放肆之处吗?
常勒之所以放肆,正因为他有恃无恐,这计划恐怕策划已久,缜密得不会给她机会翻身。
「有我在,别担心。」他凑近她,逼迫她正视自己。
常参苦笑了声。「你又何必?」
「我心仪你。」他突道。
常参难以置信地瞪着他,「别胡说八道了,我们都是男人,你怎么会——」
「当年你也说过喜欢我。」
「我哪有?」话一出口,她不禁想起当年盯梢宁王世子被他发现,为了不让他起疑时随口撒着谎虚应他。「那是、那是开玩笑的。」
「我不开玩笑的。」他一双总似冷泉的深邃黑眸,此刻灼热炽亮。
常参紧抿着唇,心在颤跳着,她强迫自己转开眼。「我开玩笑的。」
如果,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穿上女装;如果,她的人生没有被迫得扮男人而活,那么她会告诉他,她也是心仪他的。
可是……她的人生里没有如果,她被注定的命运,让她只能顺着命运一路走下去,况且眼前该怎么走她都不知道,就连靠近他都担心连累他,她怎可能接受他的情意?
「我知道。」他垂敛长睫。
他知道她并不喜欢自己,但这并不妨碍他心仪她。
「你……」常参脑袋一片混乱,好半晌才道:「商辰,咱俩名字有商有参,你可知道这两颗星是注定碰不在一块的?」
城郊围猎,当她开始羡慕其他姑娘能穿各式华服,她才明白为何她会一再寻他,总是想亲近他;当他挡在面前护着她时,她心里有多欢喜就有多悲伤,因为命运无法允许她亲近他。
「我们已碰在一块。」他哑声喃着。
「那也只是短暂。」
他缓缓抬眼,目光炽热而温柔。「常参,我会不计代价保护你。」
知道她不想承认女儿身,就算一辈子她都不能恢复女儿身也无所谓,他只要能伴她左右,足矣。
常参抿紧了唇,突然感到双眼酸涩,泪水瞬间盈满眼眶,她抬起脸,假装无奈地叹了口气。「商辰,别把我当姑娘家,我的能耐,你该是知道的。」
「我知道。」
「我不用别人保护我,我可以照顾好自己。」
「常参,我……」
「好了,我累了,让我歇会吧。」她铁着心打断他未竟之言。
赫商辰迟疑了下,不再多说什么。「你先歇会,我去探点消息,晚点再与你说。」
常参点着头,看他就要踏出房门,突地叫住他,他回头神色不变,但她总能看出他藏在无波动皮相底下的喜怒哀乐,她的心一紧,咬了咬牙道:「商辰,谢谢你。」
「不用。」他淡道,随即大步离开。
常参缓缓闭上眼,听着他逐渐走远的细微脚步声,张眼时,斗大的泪水滑落,她随即用力抹去。
没什么好哭的,哭是无法解决任何事的。
她起身动了动,握了握戴在颈间的那颗玉桃子,忍着痛往外走去。
他可以不计代价保护她,她自然也会不顾一切护住他,留下她只会连累赫家,那不光只是他能承担的。
他的心意她收下了,但仅只于此,从这一刻起,她会彻底远离他,如果可以,她不会再见他。
永安侯府。
戌时,世子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鬼鬼祟祟地带了个人进了世子夫人的院落。
一见来者,世子夫人常颖立刻迎向前去,紧紧地握着他的手。「常参,你没事吧?」她难掩焦急问道。
常参微勾笑意。「姊姊,你已经都知道了?」
「知道,听你姊夫说了,他说常勒向皇上状告说父亲是你杀的,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说的,皇上居然信了,下令要锦衣卫缉拿你,还改让他袭了父亲的职。」常颖紧抓着常参的同时,已飞快在她手里塞入一只锦囊。
常参愣了下,摊开掌心一瞧。
「常参,锦衣卫的本事你是知道的,所以你赶紧出城吧,趁现在还没有封城门前离开京城。」常颖说话同时,已轻轻将她往外推。「姊姊知道你的骑术好,让人给你备了马,你赶紧走,绝不能被逮着,等到日后稳定了,咱们再想办法如何平反,绝不能真让常勒那个小杂种袭了父亲的职。」
话落,她赶紧吩咐大丫鬟带着常参离开。
常参垂下眼睫,看着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,她勾着笑,眸底却带泪。
她一到,姊姊的大丫鬟就已经在角门的位置等她,意味姊姊早就知道她一定会来找她,她本是欣喜的,可是姊姊此刻担忧的神情却不像是为了她,反倒是怕她连累她。
原来一旦出事,连最亲近的姊姊也容不下她。
可也不能怪姊姊,毕竟她已经嫁作人妇,事事都得以永安侯府的决定为主。自己已经从云端摔落成烂泥,莫怪永安侯府要与她划清界线,再退一步说,常家主事成了常勒,恐怕往后姊姊的日子也不会好过。
将掌心里的锦囊还给常颖,她轻声道:「姊姊,保重。」话落,转身就走。
常颖握着锦囊愣了下,赶紧追出屋外,却已经不见常参的踪影。
常参跑了一段落,便开始气喘吁吁,眼前有些花白,疲惫地靠在树干停歇调息,突地听见奔走而来的脚步声,立刻闪身躲在树干后查看来者。
「跑这么快吗?」孙澈跑到树干边,上气不接下气,一双眼还不住地环顾四周。
「……表哥找我?」
听着那幽低如魅的嗓音,吓得孙澈险些跳起,一回头就咂着嘴骂人。「搞什么东西,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吗?」
常参看着他,突地笑了。「很久没听表哥骂我了。」
为了不给他添麻烦,这几年她刻意地和孙澈保持距离,然而在她遇事之后,他现在待她还是如往昔,感觉挺好的。
「那好,我有一肚子话想骂你,先到我那儿让我骂个痛快!」孙澈说话同时,已经伸手拉着她朝自己的院落而去。
常参微诧,下一刻便甩开他的手。「不好。」
「嫌弃我?」孙澈回头瞪她。
「不是,是我现在……你该知道我现在遇到什么了。」姊姊都想避嫌,更遑论是他。
「就是知道才要骂你!」孙澈恶狠狠地瞪她,再一次地扣住她的手腕,这次用了十成十的力道,绝不再让她甩开。
「你……」不是向来最避嫌的?
「给我闭嘴!就跟你说,你这脑袋早晚会出事,现在好了,不但出事还是大事,而且说不定往后还会连累我,真是被你给气死!」孙澈嘴上叨念着,却毫不避嫌地将她拉回自己的院落。
常参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,笑了,眸底依旧带泪,却是截然不同的心境。